VC的诺奖得主斯穆特聊3D打印和创业
2006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乔治-斯穆特（George Smoot）博士上周来了一次中国，记者因此收到了专访邀请。这位天体物理学家的获奖原因，是因为发现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各向异性。但对大多数人来说，“宇宙微波背景辐射”这个概念，可能还仅仅停留在不久前荣获雨果奖的科幻小说《三体》里：外星人用宇宙发出的第一道光，也就是微博背景辐射的闪烁，给主人公留下了讯息。
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乔治-斯穆特(George Smoot)
向如此高大上的人物请教问题不是件容易的事。但好在斯穆特博士并不是那种典型的科研工作者。2008年，他在TED大会上用不到20分钟的时间带领我们巡游了整个宇宙，演讲的视频被播放了将近147万次。而我们早就在美剧《生活大爆炸》里和他打过照面：第二季第七集里，乔治-斯穆特博士饰演他自己，而且还让挑剔的谢耳朵倾慕不已。
如果“老不正经”没有贬义的话，那就完全可以套用在现场的斯穆特博士身上：他西装革履，领带上的花纹却是吐着舌头的爱因斯坦；演讲时用的幻灯片因为兼容性只剩下了大片的文字，他边讲边指着原本要给大家播放的《少数派报告》片段吐槽；到了需要合影留念的环节时，斯穆特站在人群的正中央，对着台下长枪短炮的记者，举起了自己的卡片机……
不过斯穆特博士这次前来的主要身份，既不是诺贝尔奖获得者，也不是科普作家或者喜剧演员。9月9日下午，他以投资人的身份出现在了清华科技园的一场发布会上，宣布与清华科技园孵化的3D打印机开发企业O.ME签约。除了获得2000万元人民币的天使轮融资之外，这家3D打印领域的初创公司还成了斯穆特在中国的第一笔投资。
作为投资人，斯穆特收起了老顽童的形象。凌晨1点到达北京，他早上7点就向同事发去通知，要再去自己投资的公司转一转：想看看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。O.ME的技术负责人也确实出了一头汗：“他问的问题特别细，怎么实现打印机喷头的定位，打印程序之间用的什么算法，全都问了一遍。”
那么问题来了：一个天体物理学家，为什么要来做创投，而且似乎还是跟天体物理学关联不大的3D打印？于是，在活动结束后的专访当中，记者和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聊起了3D打印和创业创新：
诺奖最初都在别的领域
记者：听说您仍然在亲自做研究？
斯穆特：是的，我现在还在亲自做研究。
记者：我很好奇您每天睡多长时间？
斯穆特：很明显我不怎么睡觉的（大笑）。
记者：真的？
斯穆特：等等（大笑），我得找工作人员投诉改下日程，我们凌晨1点才到的北京，明天凌晨2点就要走（大笑）。
记者：那平常作息还是挺正常的（笑）。
斯穆特：一般我会照着八个小时睡，但几乎没成功过。我一般会休息六个小时左右。我发现，如果你想保持创造性，想把事情做好，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，因为大脑需要休息好。我年轻的时候还能靠喝可乐、喝咖啡撑着，但现在我真的需要保证足够睡眠，这样才能好好工作。
记者：您是怎么想起来做投资的？
斯穆特：只是碰巧而已（笑）。
记者：怎么个碰巧法？
斯穆特：我以前是个科学工作者，我有很多学生都开始创业，而我那时候没有这方面想法，一直在忙着做研究，直到有天我意识到，我不应该这么忙的，我还应该做些别的事情。所以我就去做了。然后就变成了开办公司，开始做现在这些事情。
后来我们吸引到了不少投资者，之后我们对更多事情产生了兴趣，所以这就像是碰巧发生的。我们一伙人聚在了一起，然后沿着路往前走，路就把你领到城市里去了。
记者：这跟您的领域的距离好远。
斯穆特：在某一个领域造成革命性影响的发明，实际上最一开始并不是在这个领域的。可能是在其他领域做出的发明，然后被应用到了另一个领域之后，才改变了世界。
拿诺贝尔奖来举个例子吧。诺贝尔奖设立的目的是奖励那些能够改变人类对世界认识的发现，或者奖励那些本身就能改变世界的科学发明。很多时候，这些发明都为人类带来了实际的好处。但更多时候，人们在发现这些技术的时候，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带来的好处。
记者：有更详细的例子吗？
斯穆特：比方说中国、印度、巴基斯坦三个国家共同面临的水源问题。三个国家接壤地带的水源都来自喜马拉雅山的冰川。但现在随着气候变化，冰川的融化速度正在加快，同时由于污染的原因，水源成了非常紧缺的资源。
2010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奖者，来自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安德烈-盖姆和康斯坦丁-诺沃肖罗夫博士研究的二维晶体石墨烯就能解决水源问题。当时诺贝尔奖颁发的时候，人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材料的作用。但几年之后，人们就意识到它在水过滤方面有非常好的性能。只要用一层石墨烯就可以把脏水过滤成洁净的水。通过这种材料过滤之后，我们就能得到人所需要的淡水，而且过滤速度非常快，就好像用咖啡机煮咖啡一样。
所以有创造力的人不仅仅是某一个领域的专家，还需要对其他领域有所了解，知道怎样把他自己研究的领域和其他领域结合在一起。如果你是一个水资源专家，想要解决中印巴三国水资源的问题，你会不会想到出资来资助对石墨烯材料的研究呢？
记者：很难说。
斯穆特：还有一个例子是X射线，假如你是19世纪的医学专家，你会不会出资帮助一个人来研究来自太阳的辐射？可能在那个时候人们会觉得不可想象。当时的研究者伦琴想到了这个问题，发现了X射线。当时他在实验室完成实验后，就把成果发表在了一本物理学的期刊上。当时他所发表的论文里有一张照片，就是他用X射线为妻子的手拍摄的照片，上面可以看到骨骼、外部的皮肤，还有结婚戒指。他发现并发表文章后的一个月，柏林一家医院就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台X光机。
X射线对医学作出了非常具有颠覆性的贡献，因为医生不通过手术就能看到身体内部的器官。这也引领了一些技术，比如核磁共振、CT等等。这样的科学进展也逐渐延伸到了今天的微创手术和内窥镜技术里。
创业和科研相似
创业竞争很残酷，当然，在某些科研领域里，竞争也很残酷。
记者：您在投资时会把您的科研成就推广到别的领域去吗？它们是不是和诺贝尔奖有关？
斯穆特：这是个慎重的问题。简单来说，如果我通过我在大学研究出的成果来制造商业产品的话，大学就会持有商品的知识产权。但如果我在国内外使用的都是我自己研发出来的技术，而且不使用大学的知识产权，那么这个技术就是属于我的。
所以我们的业务领域跟我在大学里研发的不一样，都是医疗健康、3D打印方面的。不过技术是相通的，你在一个领域里学习到的技能，是可以应用到其他领域里的。
记者：那就是利用已经获得的经验，来创造新的东西了。
斯穆特：对，不过经验不是我在研究做的那些事，而是我从中学习到怎样做事的技巧。
记者：从科研转向投资，是不是有很多问题和困惑？
斯穆特：是的，不过带领一个科研团队，就已经要做很多创业者才需要做的事情了。你要带领一个大团队，要支持大的项目，你还要确保能按时发薪水，总之有很多创业者需要做的事情。所以我觉得创业和每天面对的挑战相比没有太大的不同。
不同的地方在于弄清楚市场和时机的速度要快得多。因为在做研究的时候，驱动你的是把事情做对，尽可能地给出正确的答案。做生意的时候，一切就要按照做生意的方法来了。这是不同的地方。
做生意的时候，就要学习理解市场，学习理解当前推动市场的趋势， 而且还要学习怎样快速行动。因为在现在，创新的速度非常快，就我所知道的，如果你有好的想法，只需要一年，别人也会产生相同的想法，或者听到你谈过这个想法之后，就会立刻把这个想法实现出来。所以竞争很残酷，当然，在某些科研领域里，竞争也很残酷。
所以，做风险投资之后，你就会从其他方面考虑问题。有时候投资人过来跟你聊他有没有打算投资你的项目，当你告诉你的项目有人投了之后，他们就会问你知不知道别的项目(需要投)。所以变得可以理解自己面临的风险，这是很正常的。
记者：为什么在中国选择3D打印领域来投资呢？
斯穆特：这不是唯一的领域。
记者：但您在中国投的第一家公司是家3D打印公司。
斯穆特：因为这家公司看上去状态良好，而且也也是个不错的机会。我的同事对这个领域也很感兴趣，他们做了不少基础工作。
记者：所以3D打印不是您唯一看中的领域。
斯穆特：当然不是。
记者：能不能透露下您还对哪些领域感兴趣？
斯穆特：不能(大笑)，这可是个秘密。如果我告诉你了，价格可就上去了(大笑)。不过我确实对一些事情感兴趣，就像我对医疗健康方面感兴趣一样。
3D打印会普及但不会入户
记者：您对中国3D打印行业怎么看？
和别的国家相比，中国的3D打印行业非常年轻。我们希望在尽早进入中国市场，因为在其他地方，这个行业的竞争已经开始变得更激烈了。在美国和欧洲已经有不少公司获得了相当的销售，不过，这些公司进入中国并不容易。所以我们需要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，这样我们就能在这些公司进入中国之前站稳脚跟。
记者：美国又是什么情况？
斯穆特：3D打印技术在美国发展得非常快，同时也被应用到不同的领域，比如可以打印不同类型的金属，或者用不同颜色的塑料做成不同的模型，比如建筑模型。同时它也被应用到制造领域，你可以自己花5000到30000美元买一个3D打印机在家里打印一些东西。我自己网上买过一个3D打印过一个火箭模型，比手工制作的传统模型便宜很多。有些人还开办了3D打印商店，人们可以拿自己的设计到店里面打印。
当然还有一些更复杂的应用，比如大型机械的部件、直升机的涡扇。还有一个重要的应用领域是医学领域。据我所知，美国现在就在利用3D打印技术用钛合金打印出来下颚骨。假如说病人在事故中损伤了下颚骨，医生就可以在很快的测量之后，打印出来用于替换。还有人想要3D打印人类肾脏，但这个技术还在发展之中。这是个非常迅速发展的技术，所以我认为中国在3D打印也有很大的市场。
记者：很多人认为3D打印不会成为主流技术，您怎么看待这项技术的前景？
斯穆特：我认为3D打印的是非常光明的，目前我还没有看到有技术能够取代3D打印的可能性。当然，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，能够真正发展出比较独特产品的公司肯定会有更大的发展前景。
当然，随着普遍的经济规律，市场中的参与者越来越多，爆发期过去，行业利润水平可能会有所下降。但是我认为长起来看，3D打印技术的前景是非常光明的。在未来，我们可能会比较复杂的产品，它们的部件都是3D打印出来的。
至于能不能收回投资，我当然希望能。但是投资创业公司本身具有一定风险的。只有对这个公司有非常详细的了解，或者在能预知未来的情况下，才可能百分之百地确保投资可以收回。但是我们往往无法做到这两点之一。
中国创业企业的成功概率还是非常大的，中国的创业者对未来有非常乐观的精神。在中国，据我所知有十分之一的公司最终能真正成功，但成功肯定伴随着风险。在一个企业最开始创立的阶段可能会有天使投资人、风险投资人进行投资，提供资源、建议、人脉。他们所期望的是通过这种投资方式获得比投资成熟企业更大的收益。当然收益更大，风险也更大。
记者：您认为3D打印什么时候会像互联网这样普及呢？
斯穆特：我不知道，我能预想到的是商店式的普及。在美国的大学里面，已经有了3D打印的店铺，学生可以把3D打印文件放在U盘里，到那里把东西打印出来，而且质量很高。这种邻近区域开设的3D打印店会变得越来越常见。价钱也会低到人们可以承受的程度。
但问题是，你会在你住的地方摆一台3D打印机吗？
记者：或许会。
斯穆特：那你确实对科技很着迷。但你住的房子空间不一定够。没准第一开始的时候，你确实想要一台3D打印机，因为它确实很有趣。但你在桌子上摆弄它一段时间之后，就会想办法把这么大个的东西收拾起来了。因为你不会次次都用到它的。
这就和你刚买回一台打印机的时候，会打印很多东西一样，但在渐渐你就再也不会用它打印任何东西了。
记者：现在的3D打印技术需要克服的困难是什么？
斯穆特：首先人们要意识到，3D打印可以应用到的领域非常多。另外就是3D打印技术能制造品质高、可靠性高的产品。因为这个技术不止可以用来制药、用来帮人制作模型。它其实可以帮助人们为更复杂的产品制造零件。
所以，3D打印的前景还很广阔，需要克服的困难完全取决于你想用这项技术来制作什么。如果你想用它来打印人体器官，这个问题就很难。如果你只想用它来制作塑料模型，展现城镇规划的话，那现在已经不存在什么困难了。
成熟经济增长会放缓
记者：对于中国的创业环境来说，您觉得国外的创业创新有哪些可以借鉴的地方？
斯穆特：中国在借鉴国外的经验方面，已经具有了很多优势。据我所知，很多中国公司前往美国加州硅谷地区，去那里的公司进行调研，获取人脉或者其他一些资源。同时在欧洲，比如德国、以色列等等欧洲的一些公司，也非常期望能够与来自海外的创业公司合作。
我认为中国除了向这些欧美国家学习之外，还可以向邻国韩国学习。韩国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，在不到50年的时间之内，从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成长为G20成员国。它的经验是用现有技术来开发和研究，这也是他们成为平板电视的重要生产国家的原因。
同时，在海外也有一些创业园。这些创业园鼓励其他国家的企业能够与当地企业合作，或者鼓励国外企业建立独资的外资公司。
记者：那对于创业者呢？您有没有一些建议？
斯穆特：我个人的经验，在美国有很多希腊的学生来我们的学校攻读博士学位，之后再美国建立小型企业，学习到经验后回到希腊应用这些技术和经验。我认为中国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，比如中关村建立了科技园区和孵化器园区，来利用非常好的环境促进科技成果的转化。
除此之外，年轻企业家选择投资创业领域方面应该有所思考。应该选择还没有突破性进展和增长的领域。因为我认为，每个领域都有相对应的发展曲线。如果在初期管理得当，能够取得较大进展，但是之后就会慢慢下降，趋于平缓。所以我认为创业者在选择领域的时候，应该选择那些还没有出现特别大的增长，而且还没有出现回落趋势的领域。
过去20年中国经济增长速度非常快，中国的年轻人都还没有看到过经济回落的情况。但是会有一天，这种爆发性的增长会变成比较平稳，没有巨大增长的情况，这是成熟经济的特征。这种过渡过程是非常困难的，所以我认为处理好过渡时期的经济，是值得讨论的问题。巴菲特曾经说过，潮落之后才知道谁在裸泳。太多没有实力的人在趋于平稳之后就会暴露出来。
总结来说，我认为对于创业者，当大环境比较好的时候，股市景气、投资者有意愿的时候，创业者更容易得到投资。经济回落之后，就需要投资者拥有更强的实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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